你摘下眼镜,关掉空调,拔下电脑充电线的插头,灭掉房间里唯一的灯。

你戴上耳机,连接手机,挑了首最喜欢的歌。

你爬上飘窗窗台,推开玻璃窗,窗帘在身后飘。

现在,深夜的风,也是深冬的风,在五十多米的高空吹着幽灵似的寒冷。西边那片波光粼粼的湖泊也已经沉入黑色的泥潭,汽车奔驰的声音盖过了湖水的几句微渺呻吟。

旁边的大楼里还亮着几扇窗户,没有人在那些窗户之后为你表演他的生活故事。你失神地望着前方的一截弯弯曲曲的小路,目送一辆小轿车打着远光灯回归到看不见的地方,耳边还剩两只狗的狂吠。

再等等。

你沉默地垂下脑袋,郑重地扣好衣服的纽扣,然后慢慢探出身子,凝视深渊下的地狱。

这是你第一次那么认真地审视这段奇妙的距离。你无比确信,从这里到地面只需要几秒钟,可是此刻,你的双眼却拼命地向你证明,需要时间不是几秒,而是一辈子。

一辈子啊。

不知道是击中了心中的哪一点,透明的液体突然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为了掩饰突然急促的呼吸,你慌乱地收回视线,恍惚间,路灯辐射出的白色光线落入视网膜,扭曲成白色鬼魂,幽幽地漂浮。

耳机内,懦弱灵魂崩溃的声音太吵闹。你任凭泪光泛动,呆呆地倚着半块玻璃,透过满目的黑,来来回回地追寻鬼魂脚下的来路。

而等回过神,却不知何时开始,自己早已背着身坐上窗台,身后就是万丈深渊。

脚下的软垫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能踩上云端的风,摇摇欲坠。你深深地吸入一口气,在心中反复告诉自己,只要看不到就不会害怕了。

然而越是这样,从心底里涌出的不安却越是浓烈。

就像是过去的三个小时中,为了一丝丝别扭的自尊,你好好地洗了热水澡,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你也在为了朋友的生日祝福写好了定时说说。房间里的电器全都关闭,或许可以节省一点微不足道的电费。至于想说的话,都打好了,并设置只对自己可见,只为填补心脏深处的不必要的忧虑。

该做的都做了,到此为止吧。

你枯坐在那里,眼泪水在脸上悄无声息地干涸。

只要向后躺下就好。

你松开扶住窗框的一只手,闭上眼睛,想象躺下后的飘逸的动作,想象羽毛落地后掀起的汹涌波涛,想象喧嚣之后的永久宁静,想象疼痛后的漫长安详。

然后呢?

然后啊……

你睁开眼,望着家中寂寥的空气,大脑倏地陷入了可怕的空白。对于未知的恐惧顺着血管,从脚尖蔓延至头顶。

然后——

余光不经意地瞟往隔壁的房间,平稳的呼吸声被夜风送入你的耳蜗。你翕动嘴唇,想念出几个音节,声音却消散在喉咙深处,只吐出一团茫茫的白雾。

然后,我……

你忍不住捂住脸,指甲嵌入皮肉,留下一个个月牙形的痕迹。刚刚那淡淡的一瞥似乎抽空了所有的勇气,你蹭着玻璃跌回飘窗,蜷缩起身体,像搁浅的鱼,在没人发现的角落里不住地呜咽。

你原来就是这么懦弱的人。

懦弱又无能,什么事都做不好。

干呕的冲动如同江上的浪潮,等到呜咽力竭过后,一阵一阵地席卷而来。你捂住嘴,拼命忍下,撑起身体再留恋地看那遥远的地面最后一眼,便默默地关上窗户,步履沉重地走回到床边。

然后躺下,静静地等待启明星的降临。

这便又是一晚。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