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就是黑猫。

每一个人都曾见到过她。

或是雕刻在巴斯特与贝丝的月光圣庙,或是睥睨于圈住稚嫩颈项的绞刑架旁,又或是漂浮于异端审判所开合的正义之口中,以及萨勒姆女巫清扫梦中人狂热的黑麦尖端。她摆动漆黑的尾,踏过风沙的路,陶醉地告别成群结队的野兽浪潮,逆流而上,去撬开传说同现实之间的裂缝,去找寻世俗囚笼以外的那座早已失落的伊甸园。

因为蛇说,东方的伊甸是上帝的恩赐,光辉的撒拉弗在其中铺满了金子、珍珠和血红的玛瑙石,四条大河淙淙流淌,芳香的果实便从此取之不尽。

自相遇的那一天起,这条狡猾的蛇便盘踞在她单薄的肩,向她款款描绘沐浴圣典的奇花异草,不分昼夜,那些绮丽的辞藻源源不断地弹跳在猩红的嘶语间,堆叠起来远胜过巴别塔的雄伟壮观。天神削去蛇行走的双足,却没有封禁它巧舌如簧的口,它不停地为伊甸奏响赞美的圣歌,世间的一切欢愉似乎都只流连于那片遥远而又神秘的神圣东方。

那时的黑猫听了,那时的黑猫也记了。

多么美好,多么美妙!

在相遇的第七个星期天,蛇再一次地开口赞叹它魂牵梦引的故乡。它说着子虚,它说着乌有,它垂下滴落毒液的头颅,乞求善良的黑猫带它重新回到它所热爱的那片土壤。它用尽浑身解数,在猫的脚跟蹭留蜿蜒的印痕,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天空中那双金黄的眼,正穿透历史的腐朽皮囊,让淡薄的余晖降临瞳孔深处,白描出善恶树上那颗最为鲜红的禁果。

嘘——我亲爱的蛇,你别再说话。

终于,那天,黑猫披着苍茫的暮霭,站在黑玫瑰之子破败的圣堂外,捧起了她的蛇,制止向天空翱翔的动人话语。灰白的塔尖不沟通天地,她唇边的呓语不为众神所知晓,但她的指尖却浸泡着生命轮回的凝视,深情地穿过蛇的毒牙,在弯曲的蛇身种下了的旖旎缱绻的轨迹。

于是圣洁的某年某月,所有人都看到了她,看到三角形的头握于她的掌心,鲜红的液体如同永不尽的伯拉河,在白皙的皮肤上蜿蜒出圣伯多禄的十字。

崇高的星期天,光荣的安息日,猫挖出了蛇的心脏,将这粉鲜血淋漓的跳动佩戴在胸前,以证其道。蛇的眼饰在她的发间,蛇的牙端于她的锁骨,神的荣光终究只会眷顾一人,她当着九训十一诫的面,最后一次低下高傲的头,虔诚地吻过嶙峋的蛇骨,便用极致的柔情剥开血肉,依循拉古纳的手稿,亲手锻造出半瓶碧绿色的女巫佳酿。

圣堂藏尸的砖墙回荡起凄厉的长笑。

然后她启程,带着她的蛇,向世人宣告她即为神血凝聚而成的佳酿,也同信徒坦言自己亦是坠堕地狱的毒酒。她踢倒了来自万魔殿的火种,燃烧起来的光刹那间绚烂着通往天堂的道路,从此,普路托的影子便在胸口染上纯白的绞刑架,顺从乖巧地拥簇于她灵巧的腿侧,与她形影不离。

世人皆道,她是善,她是恶,她追寻,她是梦里伊甸最忠实的朝圣者。

但是,她也是黑猫,仅仅是黑猫——没有名字,出生于伊甸又终是回往伊甸的黑猫。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