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叫泰德·克莱恩。

十五岁。

是巴尔斯布鲁克帝国第七区教会第315期主教资格考试的一名考生。

十年前,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席卷了整个大陆。我的家乡被那熊熊的战火毁灭,但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印象,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换句话说,我只有十年的记忆。

但这并不影响我接下来的生活。巴尔斯布鲁克帝国赢得胜利之后,我就被帝国第七区教会的教皇带回了教会。在那里,我每天必须和其他被收养的孩子一样,五点起床,举着是我身高三倍长的点火器去点燃教堂穹顶边缘的蜡烛,然后背着几十斤重的箩筐爬三十多层无护栏的楼梯,去满足每一层每一户主教日常用品的消耗,空余时间则需要拿着分配到的工具,清洗主教们需要换洗的衣物,晚上则要拎着水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把整个教会仔仔细细地洗刷干净。

这些都是必须的修行,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让神圣的教会沾染世俗的尘埃。

虽然每天的劳作十分繁重,但是我也没有因此放弃学习。教皇一直希望我能成为一名主教,我也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尽管很多时间我因为无法准确背诵那七十七卷的《教典》,而被惩罚不许吃饭,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修里说,正因为如此,我才长不高。

哦忘记说了,修里是我的室友。在十二岁的时候,我被调离了以前的地方,住进了一幢大楼中。从那之后,我就不用再重复每天繁重的劳动,而是作为主教资格考试的考生,和室友一起开始备考。

我以前经常在教皇严厉的监视下背诵《教典》,平时做粗活的过程中也偷偷学会了使用法器,可以说,我根本不必担心最后的考核。

这本该是件高兴的事情,但是由于我的身份,我经常遭到其他考生的排挤。他们称呼我为奴隶,因为被教会收养的孩子腰后都会烙上一个青色的烙印,这就是我作为教会的奴隶的证明。

要不然你以为我之前为什么会做苦工呢?

说起来,排挤我的人虽然很多,大部分却因为我是被教皇亲自带回来的,所以仅仅是疏远我而已。只有那个叫做哈克连·欧克的女里女气的自恋贵族少爷,时不时蹦出来欺负我,说我矮说我像乳臭未干的小学生,不过最终每次都圆满地以私下斗殴而结束。

竟然敢说我矮,真是太恶劣了。

然而幸运的是,我的室友,修里·欧克,并没有因此而疏远我。明明也是欧克家的有钱大少爷,他却像是个笨蛋一样,每天和我打招呼,每天和我八卦外面发生的事情,每天请我吃饭,每天跟我炫耀他家里的各种藏品。有时候财大气粗的他还会拿来两张电影票,邀请我一起去看电影。

总之修里是我最好的朋友,没有之一。

》02

资格考试每年都有,今年是我第三次参加。

我说过,修里是我最好的朋友,他并没有在考试过程中给我使绊子,从而导致我在第一轮便落选。事实上,如果他能把花在参加茶话会上的时间多挪一点到《教典》上,我们是绝对能一次通过的。

作为一名合格的搭档,帮助朋友提高成绩的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过去的一年里,我想尽所有办法教导他快速背诵记忆的方法,并和他一起进行实战演练。而看到笨蛋少爷在水平提升时露出的得意笑容,我的内心感到十分开心。

我们俩都觉得今年一定能一起通过主教考试。

值得一提的是,听说今年的考试,会有教会的枢机主教亲自全程监考,从考试优胜的考生中挑选出满意的,担任他的辅理主教。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当然也有可能这个机会是教皇暗中操作的。修里总是说我以后一定会在教会中大放光芒的,我也总是不忍心对着他大海般的眼眸,告诉他我的人生其实早就被教皇安排好了。

但是适当的憧憬和想象也不是不可以。

》03

我叫泰德·克莱恩。

十五岁。

是个没得感情的杀手。

和其他被教会收养的孩子一样,我曾经每天都要做我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繁重粗活。而和其他被教会收养的孩子不一样的是,除此之外,我还被教皇亲自训练战斗的技巧。

众所周知,教会里经常会出现前来忏悔的罪人。他们从世界各地潜逃到神之领域,希望通过祈祷来洗清自己的罪孽。教皇当然慷慨大方地收留了所有逃犯,一部分充作教会的奴隶,一部分关在地牢中,作为我战斗训练的消耗品。

不要怜悯,泰德,怜悯是你最大的弱点。

这句话就是教皇最常对我说的。为了避免几毫秒的犹豫所带来的惩罚,我不得不把自己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斩杀所有的敌人,或者说,斩杀所有的异端。

我的手上,早已沾满了鲜血。

内心里,我以为自己已经无所畏惧,即使鲜血染红了双眼,我也不会停止我的攻击。但是当我站在最终的考场上的时候,我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竟然犹豫了。

以前的训练都是使用真实的人作为目标,然而这最后一轮考试竟然出人意料地使用了极其逼真的虚拟幻象。

我面对的幻象,就是我自己。

也就是说,我必须杀死我自己,才能通过考试。

我清楚前来监考的枢机主教们正紧盯着考场中每个人的动向,但是我轻松将空咒缠绕上另一个我的脖子之后,释放空咒的手始终没有办法下达斩杀的指令。

另外一个我并不是真正的敌人,只要他投降就可以了。我是这么认为的,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然而就在下一秒,试炼之桥的大门突然大开,凌厉的气流瞬间冲了进来,夹杂着令人窒息的寒冷。紧接着,一柄巨大的镰斧斩碎了我的幻象,另一个我在黑暗中就这么默默地化作了漫天的星辰。

而那柄镰斧的主人站在门口,穿着一袭白色的主教长袍,张扬的金发下,深紫色的双眸冰冷到了极点。

“愿神保佑你。”

》04

考试在傍晚就结束了。

和之前预料的一样,我和修里这次终于成功地通过了资格考核,正式踏上了见习主教之路。

至于在最后一轮试炼之桥上遇到了什么,修里他只字未提,但我在结束之后找他时,他正苦着脸,在医务室里包扎手腕上的伤口,见到我来,立刻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差揪起我的衣摆偷偷抹泪了。

试炼之桥上出现的都是令人崩溃的幻象。欧克向来以财富和权利为中心,我猜修里一定是看到了他家族没落之类的不好的事情。

一定是这样。

回到寝室后,我没多问,把自己的行礼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便开始整理第二天要提交的个人资料。而笨蛋修里第一件事则是欢脱地把七十七卷的《教典》封进了箱子里,然后迅速地洗完澡,毫不客气地躺到了我的床上。

我有点惊讶。虽然我和修里之间关系很好,可是以前从来没有共睡一张床,或者说,我从来没想过好朋友竟然还能睡在一起。

于是,今天动作异常迅速的修里就躺在我刚铺好的床上,一边笑容满面地注视着整理材料的我,一边兴高采烈地和我聊天。

而我也不知为何,聊着聊着便将话题带回了试炼之桥的考试之上。我把文件袋封好,跟修里描述了我考试的经过,以及突然闯入我的考场的那个男人。修里懒洋洋地听着,还摸了摸下巴,然后突然爬到床沿坐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他说如果我语言描述能力没有问题的话,那个金色头发的青年男人很有可能就是弗拉乌主教,隶属于枢机院,是位很厉害的枢机主教,也是位很独特的枢机主教。

究竟怎么厉害,我想我已经窥探到一二了,而修里评价中的独特,我却一点儿也摸不着头脑。我不禁好奇地问修里,他就快速地眨眨眼睛,冲我露出了个神秘又深沉的微笑,就好像我应该懂了似的。

一点儿也不懂啊。

不过我原本以为枢机院里的主教都是群老头子,没想到竟然那么年轻。

我撇了撇嘴,将文件袋放进抽屉,之后抱起自己的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去浴室好好地冲了一把热水澡。等我回来的时候,修里却已经霸占了我的枕头,抱着我的被子睡得正香。

看来今天的考试真的让他累坏了。

我尽量轻手轻脚地把物品归位,随后吹灭了所有的烛灯。面对着修里的空床以及我那剩余一半空位的单人床,我犹豫了会儿,最终还是选择默默躺上了那半个空位。于是刹那间,修里身上香水的气息瞬间侵占了我的呼吸,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他那安静的睡颜,当然,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我不由有些失落地闭上双眼。而就在这个时候,我感觉到修里的手轻轻地伸过来,握住了我的手,刹那间,另一种熟悉的体温从指尖渗入,缓慢地流淌在血管之中。

无论过去多少时间,我还记得修里当时对我说的话。

他说,无论以后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我都不会弃你而不顾的。

真是令人感动。

》05

那个晚上,修里睡得很沉,即使第二天我起床洗漱发出的动静,也依然没能吵醒他。

我不太忍心叫醒如此熟睡的笨蛋少爷,所以提交资料我是一个人去的。

第七区教会很大,房间又多,很小的时候我几乎每天都能迷路,偶尔撞进正在祷告的祷告厅那还是比较好的情况,有时候一不小心还能推开忘上锁的主教的房门,看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惨痛的教训让我在某一天突然领悟到了行走于教会的正确方法,那就是绝对不要轻易推开任何一扇门。

现在,这个方法必须再新加一条。

那就是,绝对不要靠近任何一扇虚掩的门,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里面的人正在说些什么。

这也是个血与泪的教训,当我在前往档案管理中心的路上,我穿过了一条昏暗的长廊,而长廊的一边的某个不知名的房间的门,正好是虚掩着的。

我本来并没有在意,毕竟自己只是单纯的路过而已。然而没有想到,就在我经过那个门口的时候,我却不经意间听到了房间内的谈话声。而那谈话的内容,现在细想起来,竟然成了我的人生的新的起点。

》06

我听到里面有人说:那个叫泰德·克莱恩的臭小鬼曾经和菲亚·库洛伊兹一起逃亡,菲亚·库洛伊兹肯定是将潘多拉魔盒的线索留给了那个家伙,一定要找出来。

》07

那没有任何感情的声音伴随着金属挂件的碰撞,徘徊在我的脑海里,却像是深海里的一颗炸弹,爆炸后掀起滔天巨浪,将整个天地都逆转过来。混乱的脑海中,诸多画面从黑暗里涌现出来,我依稀看到一个和我长相差不多的青年男人被一群主教打扮的人团团围住,而距离男人最近的一个主教,却是一头灿烂的金发,与昨天在考场上见到的那位主教长得一模一样。

我意识到这些画面便是我曾丢失的记忆,而那个褐发的青年男人就是自己的父亲。此刻,这种重获记忆的场景本应该配上催泪的背景音乐,可还没等我仔细地梳理,就看到那位主教忽然抽出镰斧,瞬间割断了褐发男人的脖子,飞溅起磅礴大雨般的红血。

那个主教,杀了我的父亲。

杀了拉古斯王国的国王。

这种重新找回但又迅速失去的失落如同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所有的理智,回忆起过去的我顿时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便召唤出空咒,直接撞开房门,想要向那名主教复仇。

但没想到我才刚刚踏入房间,一道道无形的丝线便突然冒出,把我捆了个结结实实。我毫不意外地摔倒在地上,抬头就看到那个金发主教冷笑了一下,眼中泛起凌厉的锋芒。

》08

我是个杀手,但我实在是打不过那群开了挂一样的主教们,所以我被关起来了。

阴冷的空气缓缓流淌在黑暗的砖缝之间,我坐在地牢的石板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上和脚上沉重的金属镣铐,不禁陷入了沉思。毕竟我清楚,每次被关到地牢里都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作为这里的资深体验用户,我虽然不会像其他小孩子那样哭鼻子,但也还是会担心自己会不会死在此次的禁闭过程当中。

更何况教会如今还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于是一个逃跑计划就自然而然地诞生于脑海之中,怎么赶都赶不走。我做出了决定,要在晚上看守换班的时候趁机逃出去,至于往哪里逃跑,后续怎么办,我其实根本没想好,毕竟自己从小就在教会长大,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势力。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可没想到就在我用镣铐上的铁链绞杀最后一名看守的时候,一个熟悉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地牢的入口。

修里站在月光下,海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满地的鲜血,犹如深海中的漩涡,卷起震惊的暗流。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得知我的消息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待现在的我,或者说这个笨蛋少爷可能已经被死人吓到尿了裤子,但这都不重要了,我只能抱歉地望着对方,告诉他一切都回不去了。

然而那家伙却像是不要钱了似的,疯狂地冲过来,并牢牢地抓住我的手,带着我向外跑去,尽管期间他还被一具尸体绊了一跤,以至于发出了狐狸般尖细的惊叫。

于是那个夜晚,风凉透了发丝,教会中急促的脚步声奔跑在长廊之间,将心跳和呼吸都打乱成迷一样的拼图。他跟我说,他傍晚的时候设法花钱贿赂了一个马车夫,留了一匹快马在大门外。我一开始还不相信,直到真的看到一匹配好鞍鞯的黑马停留在教会的大门边,我才惊讶地眨了眨眼,眼眶激起了一阵想哭的冲动。

我看到了,希望就在我的眼前。

当然,追兵也是。

》09

机智的我为了不拖累自己的朋友,没有事先通气,就决定演一场戏,假装是自己劫持了欧克家的笨蛋少爷,想以他为人质,强行逃离教会的监禁。而修里也在看到我的匕首紧紧贴在他的脖子上后,恰到好处地全身颤抖起来,沙哑着嗓子开始哭爹喊娘,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欧克家的血脉。

显然,这场戏奏效了,握着长枪前来追捕的那群侍卫面面相觑,好像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而我就趁着这个机会,迅速松开快哭到岔气的修里,一边默默感谢好友出色的演技,一边飞身翻上马匹,牵动缰绳催促黑马向前疾驰而去。那一刻,自由的风掀动额前的发丝,我好像听到身后众人手忙脚乱地安慰大少爷的嘈杂声,但又不敢回头,因为与此同时,我从我的身后突然感觉到了一股更加真实且毫不避讳的杀气。

说实话,也不知道教会的建筑是哪位大师设计的,围绕着教会的竟然是一圈人工开凿的深河,只留有七座笔直的大桥连通内外。我骑着马向前方的小镇奔去,尽管速度很快,却也因为没有任何可以躲藏的地方,危险系数始终居高不下。

不过即便如此,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顺从了自己的战斗经验,选择在感受到杀气的那一瞬间使用出空咒,保护住自己和自己的马。

而下一秒,空咒与空咒之间相互撞击导致的破碎便像是教堂里洪亮的钟声,回响在我的耳边,几乎震碎了我体内的整个灵魂。我咬紧牙关,回过头,就远远望见高塔上伫立的金发主教,像是个盯着猎物的猎人,随时可能扑过来折断我的脖子,吸走我的灵魂。

》10

可我还是成功逃走了。

具体的过程我已经记不太清楚,我只知道自己一个劲地骑着马向前奔去,不敢停下,至于方向的判断则都是凭借直觉,反正对于我来说,只要不走回头路那都是正确的方向。

后来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寒冷和饥饿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不知不觉中,我好像摔下了马背,昏了过去。但等我醒来,看到的却是干净精致的天花板以及明亮温暖的白炽灯。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倾洒在平整的地砖上,蒙起一层淡淡的金色。消毒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在呼吸之间,我赶紧从床上坐起身子,发现自己手背上插着针,连接着一个装着未知液体的瓶子,身上也埋着各式各样莫名其妙的管子,通向奇怪的白色机器。机器运作的声音极为规律,而我转过头,就看到一个银发的男人坐在旁边的扶手椅上,手里拿着钢笔,正在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我以为我是被教会的人抓住了,来不及多想,就立刻冲下床铺,想破窗而逃。可没想到这次即便我是铆足了劲向前冲去,最后还是只听到自己的脑袋撞击玻璃后发出的沉重闷响。

脑袋撞玻璃的声音好听吗?好听就是好脑子。

阳光下,我顿时心感茫然地盯着面前纹丝不动的玻璃,总觉得自己被这块玻璃好好地嘲讽了一顿。而那边,似乎被吵到的银发男人皱了皱眉,随后便放下手中的文件,不紧不慢地走到我的身边,像是拎垃圾一样,直接拽着我的衣领把我提了起来,最后毫不客气地扔回床上,脸上没有漾起丝毫的波澜。

门边,一个戴着太阳镜的男人旋即抿起嘴,忍不住发出漏气般的笑声。

“哎呀哎呀,真是没见过这么精力旺盛的自杀者啊。”

》11

我惊了。

并且不得不承认,自己刚刚的判断确实存在着很大的失误。毕竟按照过去的生活经验来看,如果自己受伤了,一般只能一边感谢神的鞭笞,一边咬着牙忍受下来。情况严重的可能会被赐予一杯治疗百病的圣水,不过那都是主教才有的待遇,普通人给一瓶不知道成分的草药就顶天了。

如今自己好端端地躺在舒适的床上,受伤的地方还缠好了干净的绷带,怎么看都不像是教会的手笔。

我不禁呆滞地审视着四周陌生的环境,还有房间里聚来的一堆人,半天都说不上话来。不过好在有一个粉色麻花辫的小孩子趴在床边,非常热情地为我介绍了情况,我才懵懂地瞪大眼睛,消化起这些庞杂的信息,差点消化不良。

但我最终还是听明白了,原来我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帝国第一区的霍普鲁克要塞,而他们是皇帝陛下组建的帝国陆军黑鹰参谋部的成员,那个银发的男人就是他们的老大,叫阿亚纳米。据说一天前他们在第七区海关进行安全巡检的时候,意外捡到了陷入昏迷的我。由于户籍系统没有查出我的身份,又看到我背后的奴隶烙印,所以出于人道主义精神,他们便顺手把我带回了第一区要塞,塞进军部的医院进行收容救治。

戴太阳镜的家伙还送了我一颗糖,安慰我说医疗费全部由国家支付,所以可以安心住到身体康复。

》12

帝国军到底是怎样的存在,我其实并没有十分具体的概念。不过我没有去处,他们似乎对我也没有恶意,我就暂时留在了要塞,顺便思考之后的复仇工作该怎么展开才比较好。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完全信任他们。除了名字,我没有告诉他们任何事情,包括我是拉古斯王国国王的儿子,以及我和教会的关系。而他们看上去并不在意,也不担心我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允许我在护士小姐姐的带领下自由行走,参观要塞和黑鹰参谋部的每一处设施。

不过有一说一,这里的生活真的很棒。

每个房间都配备了空咒恒温系统,不需要苦力每天背着煤炭来来回回地进行定量补给,平时上下楼也都有电梯,完全不费力。更重要的是,在食堂里我终于看到了除了眼球鱼以外的肉类食物,而且真的很好吃。

健胃消食片就这么成功加入到我的药单之中了。

之后有一次,我去图书馆查找了有关战争的资料,希望找出十年前教会杀害我父亲,毁灭拉古斯王国的真相,可终究一无所获。

陪我一起来这里的银发男人那时穿着黑金色的军装,就坐在阅览区的窗边,看了眼我面前一摞大部头书,微微眯起眼睛,像是一只黑色的猎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又什么都没提。他是一名军人,军衔很高,我怀疑他可能知道点些隐秘之事,于是试图旁敲侧击地询问,可那人的眼中除了冰冷的寒霜,就再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倒是旁边戴太阳镜的男人拿着文件过来后,悄悄地告诉我,十年前教会宣布拉古斯王国背叛神明,不仅自己出动了教廷骑士团进行讨伐,更是要求其他国家一同参与征讨。黑鹰是帝国派遣的参战部队之一,而就是在那场战争中,银发男人永远失去了他最重要的同伴,也就是他的副官。

》13

我并不擅长安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而与此同时,银发男人却在看完下属送来的文件后,神色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他随即让我跟着他离开了图书馆。一路上,我们遇到的每一名士兵都敬重地向他敬礼致意,他看上去也早已习惯,我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则觉得有点别扭,倒不是因为众人汇聚的目光,更主要的是我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遇到什么。

直到他带我来到一个房间,推开门,看到房间里那抹柔顺的金色发丝,一股熟悉的感觉顿时重新融化在灵魂深处,渗出激动的心绪。

只见修里披着珊瑚绒的毯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缩在角落里,海蓝色的眼眸如同澎湃的海面,正荡漾着层层涟漪。贵族出身的少爷体力并不好,可这次,他见到我便立刻冲了过来,咋咋呼呼地拖着哭腔乱嚎了好久,也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内容。这种凄惨的模样说实话并不多见,我愣在原地,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没想到他竟然因此哭得更凶了,就像是他的父亲要扣除他一年的零花钱一样,就差当场晕厥过去。

站在旁边的银发男人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注视了很久,才在修里快要虚脱的时候张开口,冷静地做出了解释。

他说,巡逻的卫兵在要塞大门前发现了这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声称要找泰德,所以就给拎到了黑鹰。而黑鹰的人给这快要虚脱的家伙做了全面的检查,才发现他已经少了一半的灵魂。

我听完,不禁心中一沉。我在教会长大,跟着教皇见过很多上不了台面的事情,所以知道教会里秘密流传着一些禁术,可以操控人类的灵魂。如今,他们应该是对修里使用了夺取灵魂的法术,以此作为要挟,让我乖乖地回去。如果我不回去,那么到时候种在修里身体里的魔法就会自行启动,夺去他剩下的生命。

这一刻,自己已经被逼到绝路,别无选择,为了保护朋友,我只能顺了教会的意思。痛苦的心情顿时冲上眼眶,我咬了咬牙,没有发现身边的银发男人却扬起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

》14

男人说,即使你回去,这个家伙的命也无法保留下来。

封闭的房间内,冷酷无情的话语如同一道冰棱,迅速戳穿了虚伪的平静。他像是个旁观者,漠然地无视别人做出的所有努力与挣扎,仿佛根本瞧不上任何人。我随即抬起头,恼火地质问他的傲慢,可他却始终盯着修里,没有搭理我,银发下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里自顾自地迸发出刀子似的寒意,直接刺穿修里的皮囊。

或许是我的错觉,那位年轻的军官慢慢变成了一具高大的黑色骷髅,手里握着深紫色的镰斧,架在修里的脖子上,胸前的金属颈饰上则垂挂着一条金色的飘带。而对面,平时除了炫耀自己家世以外什么都不会的笨蛋少爷见状,却忽然咧开嘴,露出了个诡异的冷笑。

如果想要复仇的话,就回教会来找我吧,泰德·克莱恩,愿神保佑你。

耳熟的低沉嗓音通过修里的喉咙,盘旋在四周,让人忍不住脊背发凉。我认出了操纵灵魂的那个人是谁,刚要上去拉住修里的手,修里就像发了疯似的直接撞上镰斧的刀刃,彻底割裂了自己的身体。

这时候,笨蛋少爷才像是刚刚回过神来,满脸吃惊地看向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正在变成羽毛的身体,愣了一下,便悲痛欲绝地扑到我的怀里,哭喊着说自己还有一个私藏的小金库没花完,还不想死之类的话。

硬是将我流出来的眼泪给活生生憋了回去。

》15

那么总结一下,在失去记忆,失去家人以后,我又失去了我的挚友。

那几天我真的一直很难过,却怎么也哭不出来,只能抱着仅存的衣物,默默地陷入痛苦的泥沼。那个会变成骷髅的银发男人很快便恢复原样,揉了揉我的头,给我带回了一个狐狸幼崽,说是我朋友的转世,但说实话,我瞅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只狐狸到底哪里像我的挚友了。

可这毕竟是人家的一点心意,我便勉为其难地收下了,然后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铲屎官。

如此朴实无华的日子就这么持续了两天,之后见我每天沉迷于铲屎,银发的男人似乎担心我以后就以此为业,找了个时间告诉我说过一段时间霍普鲁克要塞会面向整个社会,举行一年一度的副官选拔考试,只要考上了就可以进入军队高层,得到一份正经工作,人身权利受到国家保护的同时,还可以得到海关通行证,自由通行于各个大区之间而不受盘查。

我摇了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男人又说,国家分配住宿,每日三餐食堂免费,年薪二十万,每月公积金七千,年末有年终奖,享受各种津贴补贴,干个几十年就可以轻松凑齐第一区的购房首付。

我还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男人最后说,如果考上就可以使用部队的健身房,免费参加专业的长高课程。

我立即点点头,表示为人民服务是理所应当的。

》16

于是,我,泰德·克莱恩,今年十五岁,从一名教会饲养的杀手,开始转而准备起一年一度的副官选拔考试。

黑鹰的成员们时不时会跑过来偷偷给我开小灶,跟我抱怨抱怨各个国家皇权在教会神权控制之下的憋屈历史,唠一唠国家为了拯救教会里的失足少年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给他们做了多少培训,说兴致高涨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掏出一些浇着奇怪液体的甜品,开一场盛大的零食品鉴大会。虽然这些听上去都不太靠谱,但其中喜欢戴太阳镜的休加还是靠谱了一回,试图偷来选拔考试的试卷,结果还没走进考试组的办公室,就被银发男人提溜了回来,关了一天禁闭。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就是,我拥有了新的室友。

据说是为了方便考生管理和政审的开展,所以霍普鲁克要塞直接划分了一片区域作为考生的集体宿舍。我提交了报名申请后,自然就要搬离医院,住到考生宿舍中,而参谋部粉色头发的小孩之前还很贴心地跟管理中心的人打了招呼,给我分配了一间不太会受打扰的房间。

而住在这间宿舍的我的室友,还是个金毛。

他叫米卡杰·瑟雷斯坦因,和我差不多年纪,是个温柔阳光的少年,家里长辈是欧克家的管家。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他脸上的伤疤,他解释说是以前和弟弟打架时留下的伤,也正因为这个伤,他被嫌弃说不适合再担任仆人的职位,所以就来这里参加考试了。

我就问他,现在圣职者才是香饽饽,怎么不去参加主教考试。他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小声地告诉我说,因为自己小的时候,教会的人强行来家里抓人参加神圣祭祀,当时是黑鹰的参谋长阿亚纳米出手阻止,才从教会手里救下了自己和妹妹的命,所以现在参加选拔,就是冲着成为阿亚纳米的副官去的。

哦吼,原来是在追星。

》17

当然,除了追星,米卡杰还是懂得不少知识的。

比如说阿亚纳米是帝国军里最年轻的上将,阿亚纳米曾被帝国周刊评为四千年一遇的天才,以及阿亚纳米是历年来陆军士官学校毕业考试最高分记录的维持者,等等等等。

反正就是很厉害。

按照普通的套路,或许我应该在这里鼓掌,并且露出星星眼,表现出惊讶和羡慕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里,我却越来越感觉事情变得不太对劲起来。于是我选择果断放下手中的剧本,抬头看了眼摄像机外正在和编剧吃火锅的导演,忍不住调动面部肌肉,露出了个友善的笑容。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故事?我怎么感觉有哪里不太对的样子?

我当着众人的面,发出了灵魂质问。而在旁边候场的银发男人和金发男人也几乎同时抬起头,将眼睛里的刀子从剧本里挪开,笔直地发射向躲在角落里的导演。似乎在场的每个人都想知道答案,可没想到导演却推了推眼镜,故意无视了所有人的质问,镇定自如地看了眼监视器,随后竟然冲我竖起了大拇指,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大家的演技。

编剧则趁机给所有工作人员发上了盒饭,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于是我含泪啃着盒饭里的大鸡腿,悟出了人生的一个大道理,那就是以后绝对不能再碰这个导演的烂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