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不知何时多了一家蛋糕店。

店面不大,普通的原木风装饰,左右靠墙放着两排货架,还打着一圈暖黄色的灯光。货架上的商品也不多,每天定量供应,概不补货,但麦子和奶油的香气依然无时无刻地缭绕在一起,化作无形的雾,充满了整个空间。至于门口靠窗的地方,那里没有像其他店铺那样,安装展示用的橱窗,倒放有几张矮脚沙发椅,进店的客人只要放软四肢,便能轻松地陷入落枕和坐垫的包容之中,如同沉溺云端一般,舒舒服服地享受一整段不被打扰的午后时光。

而店主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从外地来的,个子不高,一头粉紫色的长发,但没有披散下来,却是结成了利落的麻花辫。他喜欢穿着白色的条纹衬衫,腰间系着深黑色的围裙,整天忙忙碌碌地穿梭在烘焙间和前台之间,脸上的笑容却从来没有因此减弱过分毫。

不过这家蛋糕店没有雇佣其他看店的店员,所以从进货到销售,无论什么事情都是老板一个人负责。当然也有好心的客人问过他为什么不雇人帮忙,只是每次他都会笑一笑,然后把辫子扬到肩后,回答说自己暂时还没有等到那个命中注定的最合适的人选。

除此之外,这家店便再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如果你是这家店的常客的话,你便会知道,每到周日,就会有一位青蓝色短发的青年坐在角落靠窗的沙发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安安静静的,从开店到打烊,一直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座雕塑,任凭天光不听吩咐地倾泻在他的肩头,记录下光阴岁月的缓慢流转。

他看上去像是特地来到这里的探店博主,雷打不动地待一整天的时间,却不同任何人说话,只用枯萎的目光承载着整个世界,甚至不曾来回走动或是购买货架上的产品。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萦绕在他的呼吸之间,没人知晓这个人的名字与身份,也没有人主动上前去打听,这是这个社区的规矩,也是对外地人最大的宽容。更何况店主也没有对这位特殊的客人产生过任何怨言,并且对他格外关照,经常还没等自己拿稳刚出炉的烤盘,便急急忙忙地从烘焙间跑出来,帮他降下遮阳的百叶帘,或是换上一杯温热的卡布奇诺。

店主手上几处烫伤的伤痕就是这么留下的。

而时间长了,自然有人心疼这双灵巧麻利的手,有位邻居趁着节日,贴心地送来几瓶去疤的膏药,据说还是祖传的。不过店主知道后愣了一下,随后虽然真诚地道了谢,但不知为何从来没有使用过,反而开始小心翼翼地戴起了手套,不知是用来遮挡伤疤,还是用来遮挡拇指和食指上那些不太正常的老茧。

直到某个周末,一声尖锐的枪响打破了街道的宁静。

那时,金属制成的子弹突然击碎了蛋糕店的玻璃窗,晶莹剔透的碎片便因此散落一地,像是诺亚方舟下的洪水,淹没了这片无辜的土地。附近的人们静止了两秒,纷纷尖叫着散开,然而那位青蓝色短发的青年却仍然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就像是完全没有听到枪声一样,平静的眼眸中潜藏着一潭看不清的死水。顷刻间,玻璃渣擦破额角的皮肤,铺洒在他的发丝之间,反射出阳光的色彩,店主当时就站在柜台后面,满脸惊讶地望着逃散的人群,随后应该是意识到了什么,便面色一沉,猛地扑向那个男人,并将他按倒在地,紧紧地护到自己的身下。

也是这一次,粉紫色的眼眸深处涌动起陌生的寒意。只见一片无序的混乱之中,店主抱着男人滚到旁边的掩体后,就从口袋里掏出一面折叠镜子,冷静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但显然,这颗子弹除了弄碎了店内最大的一块玻璃,没有夺去任何一个人的性命,比起杀戮,倒更像是一种意味深长的警告。

在此之后,蛋糕店便连续停业了好几天,据说是被警察请去进行深入调查,上述的画面也是通过监控摄像头提取出来的。毕竟这个社区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枪击事件,警察们多留个心眼也未尝不可,只是等蛋糕店重新开始经营的时候,一些新的流言便渐渐地传播开来。

有人说店主曾经隶属于隔壁城市的某个黑帮团伙,也有人说店主以前是个职业杀手,后来因为做错了事,不仅同伴被连累成了植物人,自己现在还正被仇家追杀。

但这都只是传言而已。无论外面人们如何议论,这位粉紫色头发的店主依旧一心一意地埋头做着蛋糕,仿佛从来没有听说似的,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不过有眼尖的人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那黑色的围裙下面就多了一道奇怪的凸起,从轮廓来看,应该是一把绑在腿上的手枪。

光顾这家店的客人因此少了许多,毕竟保命要紧,没有人愿意将自己卷入未知的漩涡之中。

店主也因此闲了下来,经常托着下巴坐在高脚椅上,盯着当天卖不出去的面包和蛋糕发呆。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将近一周,每天店主早上起来制作出新鲜的面包,等待客人的上门,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多余的只能被打包送给桥洞下的那些流浪汉,接着第二天继续烘焙新的产品,等待顾客选购,然后仍然卖不掉,喂给小猫小狗——如此周而复始,仿佛掉进了可悲的循环之海当中,完全呼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也看不见黎明的曙光。

人们都以为这家店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但没料到那位青蓝色头发的青年人在店里出现的频率反而增加了不少。

那段时间里,只要路过那家店,几乎就能看到男人坐在老位子上,沐浴着淡淡的天光。他什么都不做,仅仅出神地凝视着店里的某处焦点,可能是某个货架,也可能是某块精致的小蛋糕,只有当店主停下手头的工作,坐到他身边,浅浅依偎上肩头的时候,男人眼底沉积的淤泥才稍稍搅动起来,透进一缕温柔的辉芒。

什么是岁月静好?岁月静好就是桌子下面十指紧扣的双手,也是相视相望中说不清楚的缱绻。

可以说,在没有旁人关注的时候,店主和那个男人几乎就成为了彼此的一方天地。或许正因如此,人们对这个青发男人的兴趣变得更加浓厚了——有人试图与男人聊天,也有人试图向男人暗示店主的身份并不简单,可不管大家怎么说,那个家伙始终坐在那里,保持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自顾自地用余光追随那抹粉紫色的身影。

于是有人说他是脑子不正常的傻子。只是这次,向来好说话的店主在听到这条传闻后,却一反常态地皱起眉,稍显幼态的脸上顿时堆积出大雨前的阴霾。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过当天下午打烊后,就有人发现他挽起袖子,将一个口无遮拦的街头小混混堵在巷口徒手狠揍了一顿,而骷髅发卡下细软的发丝便跟随着动作,擦过飞溅到唇角的鲜红血迹,将那份紧紧抿起的愤怒融入求饶的哭喊声中,直到唤来警察的哨响。

总之,那天他脸色铁青,就像是古老城堡上盘踞的石像鬼,即便是面对前来调解的警察,也没有重新笑起来。至于最后如何赔偿,警方并没有透露多少,只知道在调解结束之后,店主耷拉着肩膀,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店里,之后什么都没说,便直接扑进男人的怀里,委屈得如同一只失去了家园的流浪猫。

整夜亮着灯的蛋糕店就成为了社区居民们对这两个奇怪的人的最后的印象。

第二天这家店就彻底关门停业了,再也没有开张过。

而那个粉紫色长发的店主离开后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那名青蓝色短发的沉默男子。只是偶尔,有外出旅游的人回来说,他们去了另一座城市,重新开了一家蛋糕店;有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先生说那个店主为了筹钱,回到了一家叫做Passage d’Enfer的咖啡店重新接单杀人;也有被玛利皇后大学医学院录取的学生说,他曾在校友相册中见到过那名青蓝色头发的男人,后来向导师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位学长毕业开了一家私人诊所,之后就杳无音讯,推测可能是赚到钱,和另一半环球旅游去了。

对此,社区里的人们众说纷纭,似乎每个人口中都有一种版本的故事。可是真相到底是什么,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毕竟总有一些事情,以沉默来应对才比较合适。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