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阿亚纳米认输了。
当长剑那冰凉的剑刃抵上他的咽喉时,他没有躲开,即使挥剑的那个人的动作明显拖泥带水,慢得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白云悠悠,山顶悬崖弥漫飞旋的沙石却迷得眼睛生疼。他站在那里,缓慢地眨了眨眼睛,花费了好几秒,似乎在艰难地确定这到底是怎样的事实。
然后,他僵在原地,待走过了人生中最漫长的反射弧之后,却出乎意料地选择了放弃,只是无声地垂下眼帘,用余光瞥过颔下被风晃动个不停的白刃,瞳孔里面一片诡异的清明。
“泰德·克莱恩。”
风很大,不知道谁的衣摆在猎猎地响动,又或者仅仅只是遥远山脚树叶的婆娑声。阿亚纳米也不管,只是动了动失去了血色的嘴唇,那声隔了许久未被称呼过的全名便最后一次从喉咙的深处拉扯了出来。
“你赢了。”
低沉的尾音在山顶凌厉的风中飘散开去,也不知道最终究竟有没有飘到对面那个人的耳朵里。不过有一点男人知道,至少那柄剑是听到了,因为它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发出了几不可闻的低鸣。
“哦。”
在某人紫色的眼眸中,曾经的少年已经不再年幼。褐色的发丝被刻意地留长了许多,披散在瘦削的肩头,像是要和古老的东方人一样折腾满头脆弱可怜的头发来明志。而那对祖母绿的圆眸,则深深地凹陷于鼻梁两侧,竭力地泛动清冷的水光。
少年笔直地站在几步开外,扣住剑柄的大拇指只是摩挲了一下,遥远的剑尖便在小小的动作下立刻诚实精准地在对方柔软皮肤上划裂出一道猩红的口子。他的动作已经巧妙熟练,就像是名站在手术台上的专家医生,一刀是生,一刀是死。对此,阿亚纳米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他对于可以预料到的死亡并不愤怒一样——他的理智很快收敛了所有早该放弃的情绪,而且收敛得心甘情愿。
当然,这所有的情感里包含了爱。
也许听上去很吓人,事实上这并不难。理智告诉他他是个极其理智的人,情绪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后期被某人强加上的程序附件,想要关掉,彻底删除便是。现在,重新恢复出厂设置,把情感都还给那某人,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其它的,都他妈是放屁。
男人深深地吸入一口浑浊的空气,又慢慢地吐出,想象有一缕微不足道的乳白色烟雾从唇缝里溢出,接着静悄悄地缭绕上到头顶那片过于空旷遥远的天空,消失不见。
如果人有灵魂的话,是不是在死亡的时候也会像那烟雾一样呢?
飘上天堂,亦或散入地狱。
风呼啸的声音散去,它终于停止了它的呼吸。阿亚纳米沉默了许久,忍不住叹了口气。
我的造物主啊。
男人阖上眼睛又睁开,冰冷的瞳孔以一种全新的角度满满地装下整个世界,而这整个世界中,又独独只伫立了那么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像个国王,巡视他世界中的广袤领土,把点点滴滴都看过,看穿,撑得目眦欲裂,这才满足。
我无论何时,都殷切地盼望着与你相见的时刻。
额头前细碎的褐色发丝被一股力量吹拂得荡漾起来,又被很快地压了回去。克莱恩没来得及反应,就让一股毋庸置疑的冲撞惊得向后踉跄了半步,踏入了山顶突降的暴雨的范围之内。雨水很热,他不禁打了个哆嗦,手中的剑便在力量松懈时悄然脱离他的掌控,却并没有落到潮湿的地面,发出应有的刺耳绝响。
不论是银装素裹、万籁俱寂之日,或者是花蕾含苞待放、如沐春风之日。
阿亚纳米身上的黑色风衣被雨水浸透,沉甸甸的,应该是挂满了现世所有灵魂的重量。他静静地看着少年脸上的表情从呆滞扭曲成慌乱,并且在它变成恐惧之前,掐好时间般一个健步冲过去,用湿漉漉的手死死地捂住了对方的嘴。
还是生命盛开的绚烂夏日,生命枯萎的寂寞秋日。
克莱恩本能地想要尖叫出来,但是还没有张开口便被男人冰冷的手捂住。然而即便如此,雨水还是喷溅入了口腔之中,铁锈味瞬间便在无味之中爆炸,而且再也停不下来。
被味道所点燃的少年像条疯狗一样,几近狂乱地想要撕咬开阻挡他发声的手,吼出所有能想出来的脏话,很快又呆呆地愣住,怔怔地凝视对方弯下腰来,微睁着泛红的眼睛,在捂住嘴的手背上轻轻落下最后一个吻。
我啊……
我对你一直都——
END